冯家公子听到这事一锤定音, 喜形于色，直说要下楼吃一顿好的庆祝庆祝。
陆九思也觉得自己从今早开始便极倒霉, 需要吃顿好的来“冲喜”。
两人一拍即合, 当即下楼张罗饭菜。
饭菜很快备全, 雅座也准备妥当，四人入座，才发觉当中竟有两人戴着罩帽*。
那新娘子先笑了一声, 将罩帽摘下，朝陆九思道：“裴湛之。”
陆九思还记得他在婚宴上主动摘了面罩的事, 知道他并非自卑怯懦的人，平日出门戴着罩帽多半是为了避免麻烦，这时愿意摘下罩帽, 已是将他当作熟人, 也深信他并非以貌取人之徒。
“幸会，幸会。”陆九思朝他笑道，“陆九思。”
裴湛之回以一笑。
冯家公子严肃道：“陆兄。”
陆九思：“嗯？”
“你再朝他笑，我兴许又要打光棍了。”冯家公子道。
陆九思当即以掌覆脸, 低声四顾道：“那可如何是好？往后我也戴个罩帽？”
冯家公子与他俱是爽朗一笑。
“冯恒。”
“幸会，幸会。”
冯恒是个生意人，走南闯北，自然不可能沉默寡言，陆九思更是喜欢耍嘴皮子, 能从山魈夜怪聊到烽火戏诸侯。两人说了几句便甚为投机, 裴湛之不时颔首微笑, 雅座气氛十分融洽。
“不知这位兄弟怎么称呼？”冯恒转头看向澹台千里。
陆九思接话道：“他啊……”
“澹台。”没给陆九思信口开河的机会，澹台千里道，“是个护卫。”
陆九思原本给他编了个悲惨身世，占占嘴上便宜，没想到连这也被抢占先机。
他目光一转，又想说澹台是卖身到陆家的长工，明明该起早贪黑，辛勤劳动，却偏偏恃强凌弱，专同他过意不去……
澹台千里也伸手将罩帽一摘，随手放在桌上。
没了罩帽遮挡，他那双醉金色的眼睛便显露在几人面前。
陆九思看惯了不觉得有什么，冯恒却是低低呼了一声，裴湛之也面露震惊。
常人眸色皆黑，即便有的颜色淡些，也不过介于纯黑与琥珀色之间，没有人会生得这样的瞳色。
震惊过后，裴湛之与冯恒对视一眼，轻声问道：“世人多以貌取人，澹台兄想必为了这双异瞳吃了不少苦罢？”
陆九思：“？”不该大呼有怪物，喊人救命吗？
冯恒也压下脸上的惊骇神色，道：“湛之曾为脸上的疤痕受了不少白眼，我们都能体谅澹台兄弟的心思。”
又道：“身体发肤受之父母，哪有高下之分。西边商路时有胡人往来，胡人生来便是一双碧眼……”
澹台千里也不辩驳，微微垂下眼帘，似乎被他二人所言勾起了伤心往事。
二人更是好心劝慰他。
陆九思在心中大呼虚伪！
这双眼睛生来金色，可不正说明他血统纯正，在妖族备受崇敬吗？那些个妖族见他生来金眸，阿谀奉承还来不及，哪里会为了这双眼睛瞧不起他，叫他吃苦？
冯家二人不清楚个中蹊跷，仍在安慰他：“怪不得澹台兄模样俊美，还一直戴着罩帽。此后为免麻烦，在人前还需略作遮掩，在我二人面前却不必如此。”
“若有人为了样貌轻视于你，那样的人品心性，原本也不值得深交。”
陆九思忍了又忍，插了一句，道：“其实没人瞧不起他……”
冯恒闻言颔首：“正是。陆兄不是那等肤浅之人，待你依旧极好……”
澹台千里这才勾唇笑了一笑，偏头看向陆九思，道：“确是如此。”
陆九思：“……”
澹台千里当真是转进如风，不仅将平日惯常挂在嘴边的“本尊”换作了平易近人的自称，还同冯家二人相谈甚欢。
看澹台千里一边用优雅的姿势夹菜抿汤，一边说些“在家中算是庶出，自小不受待见”，“一应琐事无人过问，全靠双手劳作糊口”，长大后还受到主家刻薄对待的谎话，陆九思觉得如坐针毡，食难下咽。
这顿饭根本没有冲喜，反而让情况变得更糟了好吗？
他几回瞧见冯家二人欲言又止，频频朝他看来，分明是想要劝他好好对待澹台千里，别再欺负这苦命的人。
到底是谁欺负谁啊……
陆九思霍然起身。
澹台千里抬眼望来，陆九思忍气吞声道：“我吃饱了。”
澹台千里闻言徐徐放下碗筷。
“不急，澹台兄弟这还没吃多少呢。”冯恒道，“陆兄也坐下再吃一点。”
陆九思不想再听那些小白菜地里黄的故事，问道：“冯兄不着急吗？动身前得准备许多东西吧。”
冯恒笑笑，道：“其实也不多。”
见澹台千里已经起身了，冯恒也与裴湛之双双离座，道：“陆兄既然想去看看，我们便一道去看看吧。先去车马铺子？”
陆九思深深地一点头。
一炷香后。
陆九思：“就这？”
他原以为冯家公子要去西边做大买卖，又与车马铺的掌柜熟识，定会带上浩浩荡荡的车队动身。他们都看上了的那辆马车不过是冰山一隅，后面还得跟上护卫、账房、仆从，乃至伙夫……但放眼望去，停在铺前的只有两辆马车。
“就两辆车吗？”陆九思再次问道。
“正是。”冯恒道。
需要交讫的银两不多，很快他就与掌柜商量妥了，朝陆九思道：“陆兄，你来看看，这车夫可还满意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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